文/潘宏义

        多少年后，我依然会清晰地记起走了一辈子茶马古道的姥爷火塘边袅袅升腾的茶香，记忆起他拉拉杂杂讲述的那些关于普洱茶的陈年旧事，以及一个老人对茶的那份眷恋、那份深情……
 
         那时，姥爷经常外出赶马，偶尔回到家里，就在火塘边点起松明，在火塘的木炭上架起被烟熏黑的老茶罐，而后，小心翼翼地取下屋檐下悬挂的结满灰尘的小木箱，很神秘地打开。那时，我总被那份神秘所吸引，仿佛那就是潘多拉的盒子，或是阿里巴巴“芝麻开门”的咒语，打开后里面会有更加惊人的内容。
 
         果然，姥爷从里面取出了一个严严实实的层层叠叠包裹着的包裹，一层层打开，如同新发掘出的一件古董，先是抚去上面的灰，然后细致地拨去上面的尘垢，像是在揭开一个远古的秘密。终于，我看清楚了，那是一片残存的茶，已看不清楚茶原来的形状是砖还是饼，但从姥爷的举动里，似乎有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深藏在那片残存的茶叶间。只见他很小心地掰下一小块，放进煨热的老茶罐中，在火塘上缓缓地颠簸着、晃动着，顿时，袅袅的茶香沿着老茶罐带着缺口的边沿飘散开来。
 
        铜壶里的水烧开了，在滚烫的开水倒进老茶罐的那一瞬间，白雾升腾，茶香四逸。姥爷长满老茧的颤抖的手端起茶碗，注满深情的目光里，充满了幸福与满足的神色。
 
        是想起赶马路上那些惊心动魄的故事？还是年轻时那些幸福甜蜜的记忆？是想起早逝的姥姥——一个生长在大户人家的大家闺秀毅然和家庭决裂嫁给一个穷赶马人的“壮举”？还是想起和姥姥一起度过的那些相濡以沫的幸福时光？“小锅小灶一位灶君长相守；苦做苦吃两位老人共白头。”姥爷这副贴在厨房上的春联难道不是他们生命中相依相守的写照？
 
        于是，我听到了姥爷讲述的关于茶的传说。那是一对青年夫妇的故事，年轻夫妇新婚的幸福生活被妻子的突然抱病卧床打破，丈夫日夜守护在妻子的身旁，不幸的是，年轻的妻子还是撒手而去，只留下丈夫一个人生活在孤独绝望的世界中。他清楚地记得，在妻子弥留之际，曾认真地对他说，在她死后，坟边会长出一种神奇的树，只要摘下它的叶子泡水喝，就可以解除思念的痛苦，这种树的名字就叫茶。
 
        关于这个传说，我不想去取证，我宁信其有，不信其无。面对姥爷庄重严肃的表情，想起早已去世的姥姥，我终于明白姥爷对茶的那份感情，明白了他，一个孤独的赶马人生命中对茶的那份深情。原来，支撑着姥爷孤单的晚年生活的就是那些充满情思的茶，只要端起茶杯，情感的潮水就会从内心深处浮起，只要茶有回味，那些逝去的往事和记忆就可以温暖他的一生。
 
         从那以后，我也爱上了茶，爱上了茶中那个深沉的情感世界，我也学着姥爷那种不紧不慢的“风度”，精心地收藏茶，小心翼翼地从那些茶砖或茶饼上，取茶、开汤、品饮，一种返璞归真的感觉，仿佛一下子就沉入时间的深处，感觉自己就犹如陶渊明一样结庐人境，远离浮躁，在孤独宁静中聆听智慧，不必刻意去寻觅清风明月下的寂静，也不必苦苦寻找小桥流水的清幽，与茶的对视，也是心灵的一种净化。洗茶恰如洗心，洗尽攘攘浮躁的心灵；开汤正如修身，热水和茶的交融，茶叶沉浮，沉下去的是历史，浮出来的是回味无穷的人生。
 
         今年回老家过年时，我把朋友推荐的“七子贺春”普洱茶送到了姥爷的手里，早已年迈的他核桃壳一样密布着皱纹的脸上舒展出灿烂的笑容。多少年了，尽管忙碌的生活让我很少回家，很少有机会和姥爷坐在一起喝茶聊天，而我依然不会忘记在逢年过节时给姥爷捎去他最喜欢的普洱茶，那代表的虽然只是一个身在异乡的孙子对老人的敬意，但我知道，在姥爷的心里，普普通通的普洱茶里有一个不一样的世界，情感的世界。
 
        这样想着，我突然发现，普洱茶也成了我和姥爷沟通交流情感的媒介和桥梁。那一片片圆圆的七子饼，代表的又何尝不是一份份团团圆圆、幸福美满的情意？！